“由乃現在有在交往的人了嗎？”

“沒有，那個不過一時興起而已, 不會有下次了。”

“可是——”

“茉莉也, 對我們這種人來說那不代表什麽，就跟K歌購物一樣，只是玩玩而已。”

這次的事就這樣被她一筆帶過, 原本以為能聽到好消息暗自興奮期待了一天的心情一下子就冷卻了。

可那種事怎麽能一時興起呢？

或許是有這樣的高中生存在, 或許她也確實對黑道的做法一竅不通, 但她了解由乃, 她不是這樣輕浮隨意的女孩子，甚至保守到有些古板的程度。

她嚴格地遵守校規對於著裝的要求，從不刻意打扮，也不追求流行，至今為止買過的所有首飾都是給茉莉也的。她跟人保持距離，從不跟任何異性過從甚密，也沒有接受過任何男生的告白，就連關系最好的赤司和幸村也很少會單獨一起出去。茉莉也甚至有偷偷想過, 由乃是不是對男生沒有興趣。

而且, 就她那個眼睛裏不容一粒沙子的性格和當斷則斷的果決，說真的, 如果不是真愛，她很難想象由乃會像其他女生那樣因為一時不忍心或者不好意思拒絕男友的要求而半推半就不明不白地就做了。

她既沒有否認茉莉也的猜測，卻也不願意承認跟對方的感情，甚至寧願用這樣的理由來汙名化自己的人格。

她不知道由乃到底在想什麽，可有一點茉莉也深刻地明白了——

由乃不希望她追問下去。

就像是為了證明她的不在乎, 由乃再一次恢覆了跟茉莉也同進同出的日子。每天一起上下學，午休時間也幾乎都膩在一起，不管茉莉也是吃飯、散步她都寸步不離，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最初那樣。

但真的什麽都沒有變嗎？

“黑木大人，每次遇到標著Cadenza（華彩樂段）的地方，你都是按樂譜來還是即興啊？”

午飯後，中庭聊天會聚了一大幫子人，似乎是來找上野商量管弦樂部的演出安排，聽到她跟茉莉也的對話，莫名其妙就聊了起來。

茉莉也想也沒想直接回：“即興啊，這個不就是要即興的嗎？按譜子來不是很沒意思嗎？”

“就是啊，這種時候就是炫技的時刻，不要慫就是幹才對！”

“可是，你們不會不知道該演奏什麽好嗎？越是讓我們隨便發揮越是不知道該怎麽辦！”

“雖然我們的譜子上沒這種，不過那種感覺我懂，每次幫人去搶面包的時候最討厭聽到的就是隨便哪種都可以了！真想打爆她的狗頭！”

“可我們也沒辦法打爆貝多芬和帕格尼尼的頭啊……”

“我覺得這種時候要問問聽眾的意見。會長，如果是你的話，會想聽什麽樣華彩段？”

對於古典樂真的是一竅不通，由乃跟聽天書一樣，全程掛著完美的營業笑容聽著他們聊天，猝不及防那問題就拋到了她的面前。

這位二年級的學姐是真的沒有惡意，畢竟這話題一開始就是上野跟茉莉也提的，她們就默認原本在場的第三個人——還是看起來真的很萬能的學生會長大人一定明白。

“啊，由乃的話——”

打斷了茉莉也想要打圓場的話，由乃一手托腮，滿是愛意地看向自己身邊的小天使，以詠嘆般地語調說：“我的意見沒有參考價值呢，因為如果是茉莉也的話，不管演奏什麽我都喜歡哦。”

“由乃！”在大家臉紅的尖叫聲中，茉莉也無語地嗔了她一句。

“開個玩笑啦。我想到那個時候，各位一定會將自己最擅長的部分展現出來，那不管是華麗的技巧也好，還是豐沛的感情也罷，只要你們傾盡全力去演奏，我們身為聽眾就一定能感受到你們的這份熱情的。我相信就連此刻的苦惱，也會成為你們演奏中不可或缺的一味調料吧。”

不知道什麽是Cadenza，什麽是華彩段，又有什麽關系？聽她們剛才討論的話猜測，應該是雖然有寫好樂譜，但更鼓勵演奏者即興演出的部分。只要知道了這一點，從“怎樣才能完成好的即興表演”的角度去思考的話，得出這個結論就是理所當然的了。

“對吧？”

“說的也是呢，重要的不是最後演奏了什麽，而是我們想要傳達什麽。”

“不愧是會長大人！”

由乃嘴上說著謙虛的話，臉上掛著笑，心裏卻沒有一絲波動，一片漠然。

以前也有這樣超出她知識範疇的時候，只要憑借她的機智完美解決問題了，總能給她一種能夠掌控一切的優越感，那種自己可以完美處理所有問題的滿足感會讓她身心愉悅。

可現在卻只覺得無趣，甚至有點厭煩。

她對她們在討論的問題一無所知，也毫無興趣，只是因為茉莉也在這裏，她才勉為其難地坐著，對她們莫名拋給她的問題也費心回應。一次兩次就算了，但短短一周的時間裏，這種情況出現了三、四次。可以預見，在將來茉莉也徹底踏上音樂家的道路後，她身邊會聚集起更多有著同樣志向的朋友，他們之間的話題也會越來越專業，總有一天——

會徹底超出她可以插嘴的範疇。

不過其實這件事說起來也很好解決，她只要學就行。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是我妻由乃想學卻學不會的，這點自信她還是有的。可關鍵就是這個想不想了。

她對古典音樂不感冒，生理性不行。只要聽到就覺得頭昏腦漲，那些覆雜的樂理她也壓根不感興趣，看著就頭大。而且越是優美的古典樂，她聽到後就困得越狠。說句不客氣的話，要不是那些喜歡在天臺和森林廣場練習的學生們水平實在是有點不忍直視，她光是走在校園裏估計都要精神不濟，更別提好好學習，還當這個什麽勞什子的學生會長了。

她早就試過了，早在小學知道茉莉也喜歡小提琴後，就試過去接觸、學習古典樂知識，但每次都以她睡著告終，就連小天使親自教學也不管用。

沒辦法，只能放棄。

她也曾經以為自己不懂也無所謂，就算她不懂茉莉也的音樂，她也一樣是她最好的朋友。

可是——

“你們看昨天那個電視節目了嗎？那個人一個音都沒拉對哈哈哈笑死我了！”

“啊看了看了，我媽媽當時在喝水直接噴出來了！”

“你們說他拉完了怎麽好意思露出那麽自信的笑容的噗——”

“我錄下來了你們誰要覆習？”

茉莉也看著其中一人的手機，沒兩秒鐘也跟著笑開了花。少女們的笑聲清脆爽朗，陽光下的笑顏明媚得如四月芳菲，引來了四面八方好奇的視線。

人群之中，只有她一人格格不入，像是只混進了天鵝群中的醜小鴨。哦不，醜小鴨總能長成漂亮的天鵝，而她們所談及的一切，卻是她永遠也無法觸碰的東西。

就在此時，電話鈴聲響起。由乃沖大家抱歉地笑了笑，走開了幾步。

“由乃小姐，長老問您今天下午有沒有時間，想請您再去吃個飯。”

她站在教學樓的陰影中，回過身去看向沐浴在陽光下的眾人。

即便是跟她一樣穿著普通科的制服，茉莉也仍舊毫無芥蒂地融入了一堆音樂科的學生之中，而且比她們更加出色，更加耀眼。一旦她再一次在所有人面前踏上舞臺，那麽世界就將再一次因她的旋律而顫動，她將徹底卸下這些年來加諸在她身上的桎梏，一飛沖天，踏上音樂的聖堂。

她由衷地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也同樣畏懼著那一天——

她的小天使，再也不屬於她一個人的那一天。

赤司是茉莉也的心悅之人，甚至重要到能讓她主動放棄音樂也要得到他的愛。

可她呢？她不知道對於茉莉也來說她是什麽。

在她看來，自己不過是個自欺欺人的膽小鬼。

大言不慚故作大方，嘴上說著只要茉莉也幸福，我就別無所求。

而骨子裏卻又把她對自己的感情看得比什麽都重。

如果有一天，茉莉也不再需要她了，不再將她當做朋友，不再依靠她了。她真的能像自己說得那樣，帶著祝福的心爽快地放手嗎？

呵呵。

“知道了，告訴長老，我會去的。”

所以，不可以再行差踏錯，不可以沈溺於偶爾松懈的情緒，做你該做的事吧。

我妻由乃，你不要忘記，對你來說真正重要的，不是你自己——

而是黑木茉莉也。

教學樓後的中庭，茉莉也坐在一群音樂科的同學們中間，視線卻時不時地飄向背對著這邊接電話的由乃那裏。不知道時不時察覺到她的視線，由乃轉過頭來，隔著十幾米的距離對上她的視線，然後柔和了臉部的線條，勾起嘴角，露出了一個輕緩的笑。但不知是不是覆蓋著她的陰影太過濃重，讓她的笑裏摻雜了些別的東西，看著讓人有些落寞。

最近，由乃都在煩惱些什麽呢？

不知道她自己有沒有註意到，最近她在談話途中經常會走神，需要自己叫上好幾聲才能反應過來。放學後不告訴她具體行程，就以“有事”為由消失大半個晚上的事也時有發生。好不容易一起回家，吃完晚飯之後也不再纏著她聊些漫無邊際的話題，而是風風火火地一頭紮進房間裏，直到快十點了過來催她睡覺才出來。

這種疑惑，在她找理由想要去由乃房裏跟她談心，卻被她推回客廳後達到了極致。

由乃她……是不是遇到什麽麻煩事了？

可不管怎麽問，她就是不松口，永遠用“沒事你想多了”來敷衍她。

茉莉也有點灰心，時隔一年了，由乃仍然還是把她當做小孩子看待，發生什麽都不願意告訴她，想要自己解決。不過，難道她不說，自己就沒辦法查出來嗎？別人也許她沒辦法，可由乃對她向來不設防，要是這樣她都找不出問題，那也太沒用了吧？

於是，在由乃又一次“有事”先行離開後，確認她真的離開學校後，茉莉也沒有去練琴，而是去了學生會室。此時的學生會室裏只剩下書記和會計兩人，都認識她。所以在茉莉也以“由乃有東西落在這裏了拜托我來幫她帶回家”為由去翻由乃的書桌和書櫃時，沒有遭到一絲一毫的懷疑。

由乃的桌子跟她本人給人的感覺一樣，收拾得幹幹凈凈，所有資料分門別類標記得清清楚楚，用好幾個書夾隔開放置，所以只是一眼就能看明白都有些什麽。

申請書，企劃書，各種參考用的專門書籍，星奏的校史，音樂史……乍看起來好像沒什麽特別可疑的。隨便翻開看看，裏面寫滿了各種批覆，讀後感，重點段落分析，可見由乃在看的時候有多用心。

書櫃那邊也是，都是歷年的資料，沒什麽特別值得註意的。如果非要說的話，有幾本她完全看不懂的全英文書籍，光從標題上來看，應該是跟醫學相關的，具體就搞不懂了。沒錯，在一大堆專用名詞裏，她只能認出“Medicine”這個單詞。

可就算有幾本醫學相關的書籍，也不能說明什麽問題吧？以前由乃也會偶爾看看心理學相關的書，理由當然是因為她的PTSD了。所以醫書出現在這裏，一點也不奇怪。

學生會室沒有找到什麽線索，接下來就只剩下她的房間了。就在茉莉也拎著琴盒和書包，第一次打算提前離開學校時，趁由乃還沒回去前先回去看看時，意想不到的情況發生了。

“餵你們聽說了嗎？會長私底下在做援·交呢！”

這樣一句沒頭沒尾的議論突然傳進了耳中，硬生生地止住了她離開的腳步。

茉莉也果斷地將東西往地上一放，走進了剛剛傳出聲音的女廁所，反手就將大門一關，站到了嚼舌根的人面前。

“你們剛才……說由乃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卡文，好歹趕在最後幾秒寫完了orz

會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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